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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国际劳动妇女节。因为不清楚该不该过这个节,我特意查了一下,据说妇女不单指已婚妇女,年满18岁的女青年都可称为妇女。本来很想知道妇女的定义,知道了以后,就不想知道了。
好吧。收拾一下情绪,开始思考下面的问题:男女性别之差究竟有多大?有没有大到要单独为女性设立一个节日呢?为了公平起见,今天特别请一位男士来为我们解答,据说他能告诉我们“女的是怎样炼成的”。我就看看,不说话。
by 兰川
♀ 女的是怎样练成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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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/ 王朔
关于女人,男人中流行着很多神奇的说法,最著名的大概要算贾宝玉说的“水做的”。对于我这种没什么诗意的人来说,事情是明摆着的,什么女的也是肉做的,除了生殖系统和男的十分不同,其他地方也没什么新鲜的,套用陈村的话说“都是自然现象”。 既然是自然现象,就应该以自然的态度对待,什么是自然的态度?那也无非是拿人当人。说到女的不是正经人,我觉得女的似乎比男的更认可这点,无论是最放荡的女流氓还是最本分的小家碧玉,一谈起自己就特别愿意强调和男人——别人的区别,似乎她们是一个特别的物种,有独到、旁人闻所未闻的品质,好的方面,说自己更感性,直觉特别灵,很为只会形象思维而发愁;缺点:娇气,脆弱,易变,明知不对也不能去爱“一切美好的东西”。我见过不少女孩笑着承认:是是,我是有点水性杨花。 强调差异,目的显然有一个,寻求照顾和维持现状不变,不单是女的,凡是我们觉得有些东西不好变,变不得,变了要坏事的,往往要强调其独特,这是一把锋利的刀子,一切诘问迎刃而解,然后安于独特,以致明明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,也要把这作为话语盾牌,堵那些不想变不喜欢变的人的口——这都是跟女的学的。 女的真的有什么独到的秉性可令她们迥异于人类?这话恐怕经不起推敲。感性,那只是和理性对应的说法,谁最感性?疯子最感性,一切服从感官,想起一出是一出,完全枉顾人类禁忌和社会公德,热了,就在大街上脱衣裳,饿了,拣起什么都往嘴里塞,喜欢谁就掀谁裙子,烦了谁见面就打。 次一级是艺术家,对月长叹,见风流泪,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折腾。再次一级是流氓,信邪教的。凡是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跟大伙作对的都可说比较感性,哪儿有女的什么事啊?大疯子大艺术家大流氓大教主都是男的。 直觉?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直觉才厉害呢,能打卜算卦,知道你们家东西丢了往哪个方向去找。原始民族会依赖直觉,猜天猜地猜祸福。与其说女的比男的更直觉,不如说女的更信这个,女的直觉大部分是往男的身上用,直觉他是个好人,直觉他与我有缘,直觉他外边有人儿了。什么事儿也禁不住这么琢磨,朝思夜想,幻觉就来了,其实是瞎猜,好的坏的都想到了。我做过小测验,发现自称有直觉的人都有一个特点:猜对了就说是直觉,猜错了,不算。这概率是一半对一半,总有蒙对的时候吧。 |
女的还特爱猜别人的品质,常见妻子对老公说某人是坏人,劝他离他远点,小起波澜便唠叨:我说什么来着?你就傻吧,以后你还得吃亏。我有很多朋友,妻子都是明公,经常在丈夫遭了朋友或生意伙伴算计之后洋洋得意地四处散布:不听我的,哼——女的看人最准!好像她们的丈夫都是儍瓜,老实疙瘩,天底下最厚道的那个人。 就我所知,她们的丈夫没一个是省油的灯,女的这么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谁不知道社会上净是坏人?问题是做事能跟好人做吗?有本事的全是坏人,做事就是坏人和坏人过招儿,最后看谁把谁黑了。老是把别人黑了,那不公平,十次里六次你得了手,就算成功人士。况且,有时吃点亏是可以转化成商业信誉的,都知道你老实,没心眼儿,其他坏人才敢来找你,机会也就来了。我认识的生意做得大的,都装老实人,说起来净挨坑了。什么亏都不吃的,道儿越走越窄,谁愿意跟鸡贼共事啊? 形象思维,这个只怕也不是女性专利,全靠形象思维撑着的所谓艺术,玩出花儿来的还是男的比女的多。说某人只会形象思维,只有形象思维这根筋,我觉得跟说这人是瞎子差不多,只会听,摸着桌子叫桌子,摸着椅子叫椅子,最后也数不齐一堂家具,只会形象思维也不代表形象思维就发达,都说盲人耳朵好使,我就不信,再好使也不如眼睛耳朵一起连看带听知道得清楚。所以,别拿这当优点说了,你有的别人也全有,你没有的别人还比你多一样,吹什么? 娇气,脆弱,光女的这样吗?我就很娇气,怕疼、怕痒、不爱劳动、怕虫子、怕冷、怕晒,到哪儿都想走得舒服、住得舒服、有热水澡、有好吃的、有时累着了吓着了吃多了也当众昏倒。俩月前我还在史铁生家不留神吃晕过去一次。脆弱,那就更别说了,为八杆子打不着的别人的一句闲话还难过半天呢,天天傍晚黄昏有月亮的夜里都不想再活到第二天,赶上阴天下雨更是在心里闹得死去活来,脸上也起疙瘩,饭量也小了,更觉得自己委屈,亲近的人都得重视我,稍微不待见我一点,就恨,发毒誓不原谅人家,最喜欢的乐器是笛子,最喜欢的表情是忧郁。 |
易变,这个我确实要替男性打抱不平了,上下五千年,方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,谁老变呀?见一个爱一个,是好的就想住家里抱,著名的陈世美,广大的嫖娼爱好者,包二奶的,都是什么性别?问问那些夜晚出没在夜总会桑拿的“性工作者”们,是一对一吗?一晚上接多少客呀?有一只鸡就要有一百个“养鸡专业户”才供得过来(我没统计过,我这是瞎说的)。我是男的,我有资格讲这个话,就绝对人数来说,就感情易变而言,男性百倍于女性,加上心里叛变的,一个没跑,基本上是百分之百在论。忠诚,如同男人没有子宫,那根本就不是男性的零件。别看有的人和老婆一辈子白头到老,其实心里不知憋了多少坏,晚上看着老婆打呼噜要是杀人不偿命不定掐死她几百遍。如果拿男人、女人、狗这三样东西的忠诚排一个次序,肯定是倒数。 所谓“水性杨花”只是女的不那么傻了,老实了好几千年,刚出来瞎搞几天,有点不好意思,把爱好说成了性格,这我要说点瞧不起妇女的话了,水性杨花?你们差远了,我们男的才是好手呢,什么叫出神入化?就是玩习惯了,玩成本能了,跟老司机开车似的熟得换挡都不过脑子了。更好的,能完全忘了自己拆过的烂污,还以为就数你们不正经呢。 以性情论,女的异于男性,不过是人群中体质较为柔弱的,皮肤较为细腻的,头发长一点的,爱穿花衣服的,爱看点时装杂志的,说话比较尖声尖气,专门负责生孩子的一种人,这最后一条十分重要,差不多是男女区别的惟一要点了,前面那些特点男的努努劲儿,也能弄个差不多,譬如同性恋,除了不会生孩子,女的能干的他们也能支应一番,意思还都在。 不要以为只有女的爱打扮,描眉画鼻子,所谓“爱美”是天性,看看动物界,其他哺乳动物就知道,这不说是反人性的也是反自然规律的。人家都是男的漂亮,公狮子,公鹿,公孔雀,公鸡一个赛着一个花哨,都是自己长的。要是人也都不穿衣裳,在野地里乱跑,其他动物瞧着可能也得说男的好看,谁身体好谁吃得好啊,像刘易斯那样,都跑出肌肉来了,老一点的,腿脚不利索的,那些不好看的,都叫老虎打扫了。 女的,生存环境不那么险恶,不是猴在树上就是猫在洞里,难看的也没人吃,踏踏实实活着,脸晒得倍儿黑,滚得一身泥,走哪儿老老少少一大帮,基本都没法瞧。估计那时候也跟动物世界似的,一帮女的只有一个男的,用完就当药渣儿倒了,母系社会嘛,谁好看女的就欢迎谁。她们阴在黑不溜秋的洞里,男的在洞口争奇斗艳,插根羽毛,围块豹子皮,脸画得跟花脸猫似的,搞不好还要又撕又咬照死干一架。说来也是一本血泪账,从猿到人几十万年,男的一直给女的当全活儿保姆,受尽歧视和压榨,她们还搞愚民政策,南边哪个少数民族发现的“女书”就是证据,只要你干活,不给你认字。 |
直到后来,男的奋发图强,会种庄稼了,秋后收了一大把麦穗,过冬有的吃了,第一个男的长了志气,不再回山洞当苦力兼性奴隶,用今天的话说“走自己的路”去了。那年冬天大雪,各山的猿人全断顿儿了,第一个女的从山洞里饿出来了,伸手跟坐在麦垛上的男的要,男的瞧她那德性也不爱搭理她,不给!为了给庄稼汉一好印象,这女的抓把雪,把那脸嘎巴擦干净,腆着这张新脸问:“还不给吗?” 第二个女的饿出来了,瞧见了同伙的表演,不屑,黑着脸就过来了,有一个干净的在一边比着这位还能看吗?男的审美活动这就开发始了,第二个女的还没熬过这冬天,在一个晴朗寒冽的日子生生饿死在洗了脸的姐姐身旁,开春以后,您猜怎么着?都到小河边洗脸去了。有那花花肠子的,洗过脸又摘了朵野花插那头乱毛上,更个别了,男的都爱,舍得给她吃。这么着,权力开始转移,母系社会崩溃了,到交配季节,年轻女的都开始洗脸,插花,撇下又老又穷的女酋长一个人在洞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。再往后,都拧过来了,乱别头发,乱穿衣裳,叫什么发型、时装——起初就为一口吃的。 现在是不愁吃不愁穿,可毛病做下了,不往脸上涂点东西,穿成蜻蜓那样,就难受。也是先天长相不如男的,后天就要找补,随便从大街上抓十个男的十个女的,都给洗了,摆一块儿看看,就显出谁返祖现象来了。 说半天说什么呢?说时代一直不同,男女一直一样,哪有天生的女的?都是惯的。多少妇女在发奋?多少男的在乔装打扮?为什么有些男的会让人觉得像女的?他也是头一个洗脸的女猿人那一套,或油头粉面,或粘一肚子假胸毛,甭管照细了扮还是照糙了扮,都为骗吃骗喝。从找饭辙再不用拼体力时起,就不能拿性别说事儿。 再往后,我想就没人再用“男的”、“女的”这样含糊的,从生殖系统出发的,随便就冤枉了几百万人的命名划分人群了,科学的方法应该用“吃自己的”和“吃别人的”这样食物来源的不同,区别人口。像《世界都市》这类给那些爱洗脸的人看的杂志也不该叫“女性刊物”,那不是对本身供着小白脸自强不息的女性的侮辱吗?一律叫“吃别人的刊物”得了。 有没有“吃自己的”主儿也看呢?有,我信。我也看,看画儿,练眼睛,上大街好瞧得清什么叫“裹得乱七八糟就出来了”。 |
【本文选自《知道分子》王朔 著,新经典 出品】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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